複製人迷宮中的存在主義寓言
2020年以《寄生上流》橫掃奧斯卡的韓國導演奉俊昊,這次攜手好萊塢帶來了一部令人不安的科幻寓言——《米奇17號》(Mickey 17)。改編自愛德華·艾希頓的小說《米奇7號》,這部電影延續了奉俊昊一貫的社會批判與人性叩問,卻在科幻框架下,將「複製人」的倫理困境推向更極端的維度。
當「消耗品」開始思考:複製人的存在焦慮
故事設定在一個反烏托邦的未來,人類殖民外星球的任務依賴著「可替換」的複製人勞工——米奇·巴恩斯。每次死亡後,他的記憶會被上傳至新的軀體,繼續執行危險任務。編號不斷疊加,但「他」始終認為自己是同一個「米奇」。
然而,當米奇17號在一次意外中倖存,卻發現基地已培育出「米奇18號」時,存在危機徹底爆發:如果世上存在另一個「我」,那麼「我」還是獨一無二的嗎? 帕丁森精準演繹了這種精神崩潰,從困惑、憤怒到最終的覺醒,呈現出複製人版的《普羅米修斯》悲劇。
奉俊昊的階級寓言:誰有權決定誰該死?
奉俊昊從不滿足於單純的類型片,在《米奇17號》中,他再次植入尖銳的社會隱喻:
- 複製人 vs. 普通人:殖民基地裡,真正的「人類」住在舒適區,而複製人則被派往致命環境工作,階級鴻溝不言而喻。
- 記憶的真實性:米奇的每次「復活」都伴隨著記憶灌輸,但這些記憶是否被篡改?當他發現自己可能只是被操縱的傀儡時,電影觸及了後真相時代的核心焦慮。
- 犧牲的倫理:統治者宣稱「少數人的犧牲換取多數人的生存」,但這種功利主義計算,是否正當化了系統性暴力?
這些議題讓《米奇17號》超越了普通科幻片,成為一部關於剝削、異化與反抗的政治寓言。
視覺風格:冰冷科技與血肉之軀的對撞
奉俊昊再度與《玉子》攝影指導戴呂斯·康第合作,打造出一個既科幻又粗礪的世界:
殖民基地的設計充滿工業感,宛如一座太空監獄,與《雪國列車》的車廂階級社會遙相呼應。外星環境則刻意呈現某種「不完美的拓荒感」,沒有炫目的未來科技,只有無盡的灰暗與危險。複製人培育艙的場景則令人聯想到《駭客任務》的人體農場,但更強調血肉之軀的脆弱性。
羅伯·派汀森蒼白的膚色與深陷的眼窩,完美契合了「不斷死亡又重生」的複製人形象,而他在鏡中與「另一個自己」對峙的戲份,則是全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心理驚悚時刻。
哲學命題:如果死亡不再獨一,生命還有價值嗎?
《米奇17號》最震撼的並非動作場面,而是它對「死亡」概念的顛覆:對普通人類,死亡是終點;但對複製人,死亡只是「重置」。這種「可替換性」本應消除對死亡的恐懼,卻反而加劇了存在虛無——當生命變成消耗品,生存還有意義嗎?
電影的後半段,米奇17號與18號的對立逐漸演變成一場存在主義辯論:是接受系統安排的「工具人生」,還是反抗既定命運?這個問題,同樣適用於現實中的每個普通人。
結局與餘韻:奉俊昊式的荒誕希望
不劇透的前提下,可以說《米奇17號》的結局延續了奉俊昊一貫的風格——在絕望中進發一絲黑色幽默的希望。它不會給出廉價的救贖,而是讓觀眾帶著問題離開影院:如果社會將人異化為編號,我們該如何找回「人」的本質?
總評:科幻外殼下的社會手術刀
《米奇17號》或許是近年最「奉俊昊」的好萊塢電影:娛樂性與思想性並重,華麗類型包裝下藏著鋒利的社會批判。它不像《星際效應》那樣宏偉,也沒有《銀翼殺手》的詩意,但它用複製人的困境,映照出當代人的集體焦慮——在一個將人工具化的系統裡,如何證明「我」不僅僅是一個編號?